第21章 危机

nbsp;一切如同她十四岁那年一样。

    血液溅在她身上尚带着温热，鼻腔里充斥着的全是死亡的味道，让她想起那一年的安陆城，十里之内除了魔鬼，一个活人都没有。她和弟弟躲在死人堆里，忍着作呕的腥气将血液涂抹在脸上，这才与其他尸体一起被许军清理垃圾般扔出城外。

    相似的血腥气，相似的近在咫尺的死亡。不一样的，是心已然坚硬了许多，她不再害怕，至少——她不允许自己害怕。

    两千余人绞入雍军，像钝了的斧头砍在树上，只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伤痕。嬴玹已然杀红了眼，因为护着月麟，他的手臂上、肩上、背上早已是伤痕累累。

    “公子！投降吧！”肖辰飞念着昔日情谊，不忍对他下杀手，只叫人将他围困住，苦心劝道。

    嬴玹不言，却用手中剑刃回答了他。

    雍军队伍忽然起了一阵骚乱。肖辰飞伸长脖子望去，只见右翼的军队像溃口的堤岸，被一股水流冲击成了两半。“什么？怎么会有援军？”肖辰飞咋舌道。

    赶到九曲涧口的是先行一步的枷楠。等不及祁钺的援军了，枷楠领兵从右翼冲入雍军阵形，朝月麟所在的方向杀去。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雍军以为有大军来袭，慌乱中给了嬴玹等人喘息的空档。

    趁着肖辰飞分神的当口，一旁魏靖挥舞大刀，斩出一条血路来，大声道：“公子快走！”

    嬴玹一甩马鞭，朝着豁口处冲去，月麟将袖中最后一把毒香迎风一撒，靠得近的十几名士兵皆软绵绵的倒地。嬴玹带着月麟杀出了包围圈，朝南面疾驰而去。

    “不能放跑了嬴玹！快追！”嬴永年远远地看到，急忙带着一路人马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待雍军发现冲入阵中支援的不过几千兵马，很快便又合围了上来。枷楠努力想朝月麟所在的方向冲去，却被雍军团团困住，脱不得身。魏靖见嬴玹已经从阵中逃脱，便领着仅剩的百余名手下与枷楠合兵一处，往外突围。

    喊杀声忽然从东面响起，是祁钺的两万余兵马到了，隆隆的马蹄声响彻在谷中，将铁桶般的雍军阵型撕开一道口子。

    “不要恋战！执行之前商定的退兵方案！”枷楠朝祁钺吼道：“你带兵先撤，我去保护月麟！”

    枷楠将所部交付祁钺，自己带着百余人朝月麟与嬴玹所奔的方向追去。

    山路上，两人一骑急速奔驰着，一刻也不敢放松。

    走大道目标太明显，嬴玹便专捡着偏僻小路走，换了几条岔道，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跑出了数十里路。

    马儿的体力逐渐到了极限，速度越来越慢。身后已经能听到追兵的声音，嬴玹索性下了马，使力甩了一鞭，让马继续往前跑，自己却背着受伤的月麟离开主道，躲入了路旁的草丛中。

    两人刚刚藏好，百余名追兵便从道上疾驰而过。嬴玹一手紧握着佩剑，另一手将月麟揽在怀里，俩人大气也不敢出。好不容易等追兵过去，月麟心里总算舒了口气，这才察觉自己整个人正贴在嬴玹胸口——刚才危急之中不觉得有什么，这会放松下来才觉不妥，月麟脸上蓦地烧起来，赶紧悄悄地挣开了他的怀抱。

    “来，我背你。”嬴玹将月麟扶起来，指了指自己的后背。

    月麟婉言谢道：“不用了，我自己能走。”说罢扶着树干往前走了几步，中箭的小腿一受力，登时痛得她将嘴唇都咬出血来，却仍倔强地不肯吭声。

    嬴玹在她身后看着，摇了摇头，走上前一把将她横抱起来，月麟吓得差点惊叫出声。

    “嘘——小点声，追兵还没走远呢。”嬴玹笑她道：“我们是在逃命，你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去？”说罢也不容她反驳，抱着她便大步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月麟被他抱入怀中，一动也不敢动，耳畔清晰地传来他心脏的声音，一下一下，敲动着她的心。

    两人一直往山林深处行去，忽见前面山壁上裂了一道一人宽的石缝，嬴玹将月麟放下来，仄身往里瞧去，似乎看不到头。

    “进去瞧瞧。”嬴玹说着，将手伸给月麟，牵着她往里走去。石缝刚开始狭窄得只容一人侧身通过，走了约五六米，稍稍宽松了些，但也只够一人出入。又过了七八米，道路开始倾斜着往下，且越来越陡，嬴玹一手摸索着前面的石壁，一手搀扶着月麟，生怕她摔着。忽然，他只觉脚下一空，整个人便往下栽去。

    “公子！”昏暗的光线里，月麟看不清前面的情况，不由担心地叫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我没事。”嬴玹跌下的地方距离地面并不高，他爬起身，点燃了火折子，伸手将月麟接了下来。

    借着火光看去，只见下方空间豁然开朗，是一个不小的洞穴，无数的钟乳石倒悬在洞顶，洞内四处怪石嶙峋，千姿万态，极尽自然之造化。

    嬴玹将月麟扶到一块石头上坐下，替她查看腿上的箭伤。羽箭从她小腿肚斜斜贯穿，虽已将箭的头尾折断，但由于一路颠簸，腿上的伤一直在淌血。嬴玹皱了皱眉，“得把箭，不然血止不住。”

    “你拔吧，我能忍。”月麟咬紧了牙根。

    嬴玹伸出一只手，与月麟五指紧扣，另一只手则握在了箭的一端。

    “唔……”钻心的剧痛在拔箭的一瞬如灭顶的海浪袭来，月麟忍不住将指甲掐入嬴玹的掌背，痛呼声却只叫出一半，一片温热绵软的唇在那一瞬飞快地将她的叫声堵住，使之融化成了一丝断续的。

    月麟睁大眼看着嬴玹近在咫尺的脸，嬴玹却松开了她，淡淡笑道：“怕你叫声太大，再把追兵引来。”

    简直是……乘人之危。

    月麟红着脸无言以对，看着他将自己衣袍下摆撕成条，准备替她包扎伤口。月麟将香囊里剩余的香料都倒出来，找出几枚降真香蜜丸捏开，敷了一些在伤口处，想了想，又将剩余的降真香递给嬴玹，细声道：“你自己的伤，也包扎一下吧。”

    嬴玹冲她笑了笑：“我都是些皮外伤，习惯了，没什么大碍。你自己留着换药用，我们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平安回去呢。”

    忽明忽灭的火光里，笑起来的嬴玹俊得格外动人心魄，月麟只觉心脏跳漏了半拍，她连忙转移了视线，换了个话题道：“公子，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此次被伏击得太蹊跷了？”

    “确实。”嬴玹叹道，“我们在钟离城外设下那么多疑兵，嬴永年仍然带着主力兵马设伏在九曲涧。就好像我们的计谋早就被他们看穿了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不，是好像我们所有的兵力部署、将帅安排都被他们知晓了一样。”月麟眉头深皱，她一路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，越往深处想越觉可怕，“其一，魏将军领前锋入谷，原本早该遭到伏击，他们却让他安全通过了，目标在之后由公子领兵入谷的中军；其二，假如来攻九曲涧的是其他将帅，则嬴永年倾兵设伏并无多大意义，至多让我们损兵折将罢了，可他的目标显然很明确，就是公子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——”嬴玹犹豫道，“我们之中有奸细？可此次的战略部署只有我们几个领兵的将帅知道，祁钺、枷楠都可排除，总不会是魏靖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魏靖还有一名副将，此次负责后援的瞿信。可从公子入谷到现在，再也没见过他的踪影。”月麟提出了自己的猜疑，却也一时半会不好定论，“也不一定……说不定是被嬴永年拦截了。”

    嬴玹叹了口气，不无担忧地道：“也不知道祁钺他们现在怎样了。”

    嬴永年率着百余人循着马蹄的痕迹一路追踪过来，到了韭山黑石岭附近却忽然断了线索。有士兵在附近的林地中找到了累瘫在地的坐骑，嬴永年冷冷一笑，下令道：“他们跑不远，肯定在这附近，都给我仔细的搜！一个角落也别放过！”

    搜寻了约莫半个时辰，有士兵喊道：“将军！这边草丛中有血迹！”

    嬴永年驭马过去，果然看到在离主道不远的地方有几滴新鲜血迹，他下了马，顺着地面草叶被踩的痕迹往前搜索，很快便发现了嬴玹他们藏身的那道石缝。

    “进去搜！”嬴永年命几名士兵先进去探路，随后自己也钻了进去。

    嬴玹听到了上方石缝中的动静，示意月麟噤声，他将手中火折子熄灭，拔出了佩剑。

    在最前面的士兵摸索着走到石缝尽头，一眼便看到了守在洞口的嬴玹，他刚想叫喊，却瞬时被黑暗中一柄冰冷的剑刺穿了胸口。

    后面的士兵惊叫起来：“将军，他们在这里！”

    嬴永年看不到前面的情况，一听找到了嬴玹，心里一喜，令道：“快去把他给我抓出来！”

    嬴玹一人一剑立于洞口，占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，来一个杀一个，来一对杀一双。嬴永年赔了十余名士兵，气道：“我就不信了，你还能挣扎到什么时候！来人！把这山洞给我炸塌了！不埋了你也得把你饿死在里面！”

    嬴永年手下得令，将火药堆在了石缝中，只听轰地一声巨响，如遭地震，洞口整个塌陷下去，洞顶的钟乳石也被震断了好几根，直直地砸下来，嬴玹急忙将月麟往旁边一推，险险地躲开去。

    待得震动停止，洞内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。月麟伸手往旁边摸索，只触碰到冰冷坚硬的乱石，她不由叫道：“公子？你在哪里？”

    一只温暖的手掌在黑暗中触到了她的肩膀，又顺着下来牵住她的手。嬴玹温和镇定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：“别怕。我在这。”

    细微的火光倏地从他掌中跳起，像在无边的黑暗之海中看到了港岸，月麟忐忑的心忽然一下有了着落。

    借着火折子的光芒看去，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已经被无数巨石严严实实地堵住，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。

    嬴永年在外面见整条石缝都已被乱石埋住，得意地笑了，他掸了掸身上的灰，翻身上马：“回城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