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话·下 不白之冤

众目睽睽。

    皇帝见而大怒，暴跳上前，逮起陈氏斥问：“怪乎于我无心，奸夫何在？！”

    陈氏猝不及防，只顾摇首否认。几个内侍里外搜寻，揪出门边探听的宫人，搡至皇帝跟前跪下。

    “奴不知也！”诸宫人连连叩头。

    “尔等知情不报罪当连坐，即日下舟补兵！”皇帝怒指之。

    “陛下饶恕！”一宫人匍匐上前，哭着辩解，“奴等奉命出阁，实不知也！”

    余人闻言，皆止哭附和：“是也！夫人每偷欢辄遣之，奴等为之所迫不敢上告，万望陛下明察！”

    “尔等胡言！”陈氏又气又急，却又无从辩起，惊恐地望向怒视而来的皇帝。

    “陛下！”陈氏扑倒于地，摇着皇帝的衣袖，垂泪哀求，“妾为人所诬，实清白也……”话未言毕，脸上已被连掴几掌，火辣生疼。

    皇帝拂之于地，冷笑：“清白？”因问旁人，“尔等以其清白否？”

    众人会意，皆作低笑状。皇帝哼笑：“众人皆以尔淫贱，朕如何信也？”

    陈氏依言看去，人皆一副高高在上之态，唾弃着被践踏于地的自己。冷漠的目光中，一丝细微的鄙笑传来，转眸看去，荣华夫人居高临下望着自己，眼底尽是嘲弄。

    陈氏猝然流泪，竟至忘言。

    “诸宫人侍奉不力，即日出为营妓。至于陈氏，”皇帝嫌恶而视，“今起幽禁于阁，听候发落！”说罢愤然而去。

    “陛下饶命！”宫人们面朝退走的人群顿首告饶，眼见阁门锁上，绝望之下怨向陈氏，群起而攻之，“殃人的淫邪货！尔本该遭万人姦，害煞我也！”宫人们拳打脚踢，极尽凌辱。

    一道道伤痕在不断加添，陈氏睁着黯如死灰的双眸木然受着，眼前尽是荣华夫人投来的鄙夷眼神……

    也不知几晕几醒，待辱骂声、拳打声散尽，陈氏终于缓缓醒转，映入眼帘的仍是满脸鄙笑的荣华夫人。

    “夫人醒了？”

    眼前之人鲜活起来，陈氏聚集涣散的目光看去，蔡氏盈盈立前，啧啧叹道：“彼贱奴下手真狠，竟敢欺主犯上，所幸舟停送去兵营了。”

    陈氏挣扎着起身，强忍痛楚坐榻，良久开口：“夫人若来嘲笑于我，请便也。”

    “你！”一语道破来意，蔡氏竟至心虚，咽了咽气，声势减弱下来，“夫人多心，妾与夫人共侍一场，何曾幸灾不仁？”

    “尔若顾念旧谊，当替我办一事。”

    “何事？”

    陈氏眉间紧蹙，半晌睁眸，脸色平静：“我欲面君。”

    蔡氏嗤笑：“陛下必不见汝。”

    “请转告皇帝，我有一物相还。”

    蔡氏欲拒不能，在一身蓝缕的陈氏面前，她纵使华服披身，却依然掩不去骨子里的卑态……因提气神，笑道：“夫人但请放心，妾定会上达。”

    果然，几日后内侍至阁传唤，陈氏着了件常服遮去满身伤痕，头上挽的素髻不加金饰，轻身前往。

    闲言碎语一路不绝，心中却再无所畏。徐缓入殿，笙歌艳舞依旧，却已几换新颜。陈氏拜至堂中，稽首行礼。

    “夫人求见所为何事？”皇帝拥着新宠，嘴角一丝得色。

    陈氏奉上小金盒，侍者接过检查后，方是送达。皇帝启盒一看，目光怔忪。

    陈氏俯首而答：“此乃陛下之物，今物还原主，妾得心安也。”说罢再拜，自退而去。

    皇帝忽觉心间抽痛，怒吼：“回来！”

    殿中人声俱寂，安静得只能闻见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落在地板上。众人的表情由轻蔑转为惊诧，看着那袭素影一步一摇离去，麻木已久的内心哀戚难平，仿佛在送葬将来的自己。

    新进宠姬欲引回皇帝的目光，凑近一看，竟是几枚同心结，因缠住皇帝：“妾无同心结，陛下可否相赠？”

    “滚！”皇帝怒斥美人。

    宠姬吓得不住叩头，却仍被拖出殿去。余人惶惧不已，皆不敢出声，唯恐殃及自身。这时，殿外侍者入告：“宣华夫人不听劝阻，执意跃过翼板，该如何处置？”

    皇帝预感不妙，大步出去。众人面面相觑，眼见荣华夫人跟去，亦随其后。

    金碧朱翠的龙舟劈开浪花，在六条青丝大绦绳的牵引下朝数百里外的洛阳城驶去。随行的各漾彩聚满人众，遥指船头静坐的身影，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施太妃隔窗望见，问于侍女：“何事？”

    “听闻有妃投水，众人皆在观望。”

    施氏朝对席笑道：“盖因失宠之故。宫壶之中贯鱼承宠，阿婤当绝入侍之望。”

    沈婺华轻叹：“妾未曾不劝也，然莫奈其何。”

    施氏轻哼：“那婢产子妄想叨天不成？汝性仁懦，昔被张氏夺权，今无嫡母之尊，叹叹！”

    沈氏干笑几声，袖中之手却指节棱棱。

    二人因倚庐观眺，施氏疑道：“彼人肖似夫人，我目昏乎？”

    沈氏恍然道：“妾前日应诏作赋，宫中云其将废焉……”

    施氏不觉趔趄一步，急问：“何故？”

    沈氏遂将原委以告，施氏闻后大哭：“夫人何以糊涂至此！”心里一时忧起日后的处境来。

    沈氏温言相慰，悄然远望一眼，嘴角似笑非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