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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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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”

    楼喻眉头忽地挑起,他知道那个“赵兄”说的是哪本书了。

    三年前,楼荃和唐雯等人联合编著了一本传授算学的书,此书成为大学的必备教辅书,也被收录在图书馆里。

    他不由看向楼荃。

    楼荃仿佛没听见似的,表情丝毫未动。她这些年听过太多这样的言论,早已习惯了。

    虽然这几年在报纸的宣传影响下,民间的观念渐渐开明,但依旧有不少人沉浸在昔日的教条里。

    这也是楼喻至今尚未全面废除休妻制的原因之一。

    但可喜的是,除了庆州外,沧州、吉州、湖州、江州、占州等地陆续废除了休妻制,女子地位皆有所提高。

    “赵兄,你这话可不对,咱们读书学习,是为了汲取知识,何必在意书是谁写的?更何况,就算是女子写的又如何?”

    “女子所书,如何登得上大雅之堂?”

    “照你这么说,你是你娘生的,你娘是女子,你也难登大雅之堂了?”

    另一道讥讽犀利的声音忽然传来。

    “噗——”

    有人忍不住喷笑出声,又及时止住。

    赵姓男子气得面红耳赤,低声质问:“荣献,又是你!你是不是专门跟我过不去!”

    荣献笑容悠然:“你是不是专门跟女子过不去?”

    他们都是想报考大学的举人,平日里算是打过交道。

    赵举人家境殷实,喜好结交,但他也是看菜下碟。

    荣献从南方偏远之地而来,穿着朴素,在赵举人眼中,活脱脱一个土包子。

    第一次见面,赵举人就拿荣献的出身当笑柄,但荣献懒得理他。赵举人被人吹捧惯了,自然不爽快,遂经常排挤荣献。

    一来二去,两人结下梁子。

    可大多时候都是赵举人主动挑衅,荣献很少搭理。

    今日倒是稀奇,荣献竟主动与赵举人对上。

    他反问的这句,简直一针见血,令人捧腹。

    赵举人哪受得了如此“羞辱”?

    他怒红眼睛道:“你如此推崇女人,是不是就喜欢钻女人裙摆?”

    他言辞粗鄙不堪,惹得书架这边的霍琼忍不住捏紧拳头,想要暴揍过去。

    “我尚在学堂时,夫子便教导过我,日后若遇上贬低女子的狂妄之徒,不可与之相交。我之前还纳闷,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,明明是从他娘肚子里爬出来的,却还能如此贬低女子,岂非忘本?今日终于知道,原来真有这样的人,倒是我坐井观天,孤陋寡闻了。”

    其余人皆垂首憋笑。

    在大环境的熏陶下,不少年轻学子的思想观念已经与过去的文人不同,如赵举人这般的还是少数。

    赵举人怒意上涌,就要挥拳揍向荣献。

    楼喻冷不丁出声:“这位兄台言之有理。”

    一下打断赵举人的无礼行径。

    赵举人憋屈得要死,不管不顾地低骂一声:“哪里来的鼠辈,竟在这听偷听墙角!”

    楼喻直接愣住。

   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骂过他了。

    他可以不在意,身边人却无法忍受。

    霍延大步绕过书架,眉目锋锐森然,冷冷道:“道歉。”

    “道什么歉?偷听别人说话,本来就是鼠辈!”

    霍延才不跟他废话,直接伸手过去,打算把他扔出图书馆。

    谁料赵举人被他激怒,竟直接扬拳而来。

    霍延下意识回击,赵举人不堪一击,直接摔倒在地。

    他摔得痛了,不顾图书馆的规矩,立刻高声斥道:“你敢打我!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

    他被人捧惯了,已然忘记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举人,即便出身不俗,在京城这块地儿,根本不够看的。

    京城遍地都是官,大街上随便抓个人,身份说出来都能吓死一大片。

    他的高声尖叫惊扰了图书馆里的读书人,众人纷纷皱眉聚集过来。

    就连楼茝和楼固都迈着小短腿跑到楼喻面前,眼睛亮晶晶的,俨然一副看热闹的模样。

    楼喻一手牵一个,笑眯眯道:“咱们去看霍家阿兄打坏蛋!”

    “好啊好啊!”楼茝激动地拍手。

    她知道,每次阿兄露出这种表情,就说明有人要倒霉了。

    她最喜欢看阿兄整人了!

    一行人绕过书架,站在霍延身后。

    赵举人见这么多人围观,信心和斗志倍增。

    他扶着书架控诉道:“大家伙儿都评评理!哪有在图书馆打人的?”

    围观文人不由打量楼喻一行人。

    各个容貌上乘,气度不凡,一看就非富即贵,一时竟不敢出言议论。

    赵举人心中恨恨,面上却义正辞严道:“如果我没记错,图书馆禁止喧哗,禁止打闹,违者必受惩处。这还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,你今日打我,已是违反了图书馆的规矩!”

    他拿皇帝说事儿,其余人便纷纷点头。

    “确实,不管怎么说,打人就是不对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能在图书馆打人呢?这可是圣贤之地!”

    俞惟身为馆长,这种时候是需要出面的,但他看看神色冷厉的霍延,又瞅瞅一脸兴味的陛下,只能低头躲在人堆里,暗自叹气。

    辱骂圣上是“鼠辈”,这可是死罪!

    即便这位赵举人只是失言,可仅凭他方才一些论调,足以看出他心胸之狭隘,思想之浅薄。

    这样的人,即便考上进士,陛下也不会用。

    仕途是别想了。

    面对众人指责,霍延丝毫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楼喻当然舍不得霍延被人骂。

    他上前一步,笑着道:“你先口出恶言,我这位朋友才动的手。”

    赵举人佯装委屈:“我何时口出恶言了?”

    “就方才,赵举人骂他们是鼠辈。”荣献善意提醒。

    赵举人红着眼问:“荣兄,你为何要污蔑我?就算我们要报考同一个专业,你也不用这般……”

    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小可怜,而荣献就是坑害竞争对手的小人。

    反正围观之人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    荣献愣住了。

    夫子说得没错,他的确应该出来长长见识。

    人,何其复杂与多样。

    围观读书人听赵举人这么一说,便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向荣献。

    楼喻轻笑一声,随手挑了一个人:“你来说说,到底发生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那人是赵举人的狗腿,素日里就听赵举人的话,自然是站在赵举人这边。

    但他也知楼喻等人非富即贵,不敢得罪人,遂低头道:“我、我不知道,我刚才在看书。”

    楼喻便又笑着点了一人。

    还是不知道。

    他如法炮制,终于有人开口,听声音应该是方才劝赵举人拿算学书的人。

    他尽可能客观地还原了当时的情景。

    楼喻笑容稍稍收敛:“很好。”

    复又看向赵举人:“你还有何话要说?”

    赵举人还在装可怜:“你偷听我们说话,又打断我们,本就无礼!”

    “你在图书馆说话被我听到,我便是偷听墙角的鼠辈?好没道理!”楼喻环视众人,“难道在场诸位皆为鼠辈?”
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骂人呢?!”

    楼喻道:“赵举人方才大喝一声,诸位都听到了他说的话,与我在书架另一边不慎闻言有何区别?何以我是鼠辈,尔等就清清白白?”

    众人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好像有点道理,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
    赵举人辩驳道:“我那是被打才发出呼救!他们都是正义之举!”

    “是啊是啊!”

    人遇事都下意识偏向自己,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。

    楼茝听了一耳朵,搞明白了事情大概,见众人都站在赵举人这边,不由气愤地叉腰,奶声奶气道:

    “你先在图书馆与人争论,不巧被我阿兄听见,我阿兄不过赞同一句那个举人的言论,你就恼羞成怒辱骂我阿兄,我霍家阿兄让你道歉,你却又骂了一声。你若是不愿旁人参与辩论,不妨私下与人争辩,为何偏要在图书馆?我阿兄还没怪你吵到他耳朵呢!总而言之,错在你,不在我阿兄!”

    她一个七岁小姑娘,瞪着大眼睛一连串说了这么一大段话,逻辑清晰,口齿伶俐,实在可爱得紧。

    楼固听了姐姐的话,也严肃地点点小脑袋。

    赵举人怒道:“一个小丫头片子,懂什么!”

    “反正比你懂得多!”楼茝晃着总角回驳他。

    赵举人还欲开口,楼喻忽然沉声道:“俞惟。”

    众人一惊,这个名字好耳熟啊。

    等俞惟低首上前,恭敬听候吩咐时,众人皆瞪大眼睛,这不是馆长吗!

    图书馆馆长虽只有从四品官阶,但在这些人眼中,已经算得上朝廷大官了。

    能直呼馆长姓名且这么不客气的,得是多大的官啊!

    一瞬间,他们心中升起惊惧。

    赵举人更是心惊胆战。

    楼喻淡淡道:“若是读再多书都不能明理,何必再读?”

    俞惟领命,直接叫来图书馆的管事,吩咐道:“他们几个的借阅证即日起作废,从今往后,不得踏入图书馆半步!”

    赵举人不忿:“你们这是用权势压人!我不服!”

    “赵举人,”俞惟脑门青筋直跳,“你方才争辩不过,试图攻击荣举人,我们都看在眼里。你不要再喊冤了。”

    赵举人不怎么怕这个,反正他家有钱,他可以买书!

    其余狗腿则如丧考妣。

    这还不是最坏的。

    楼喻又道:“唐修,凡入大学深造者,必须德才兼备。”

    唐修躬身领命:“无德之人,理应不可入学。”

    众人悚然一惊。

    他们要考大学,自然得先打听大学里面的人物。

    谁人不知唐修?

    他是大学正四品教正,还是荣乐长公主和瑞亲王的老师!

    赵举人蓦地瞪大眼睛。

    这是什么意思?!

    楼喻无意继续待下去,遂吩咐左右:“回罢。”

    众人皆退散让路。

    等他们踏出图书馆,身后依稀传来赵举人等人的哀嚎痛哭声。

    楼茝拍手称快。

    楼喻睨她:“方才叉腰是跟谁学的?”

    “我在街上看到的!”她又叉起腰,“不觉得很威风嘛?”

    “不觉得。”

    “哼!”

    回宫途中,楼茝和楼固都在车上睡着了。

    楼喻透过车窗,看向渐渐远去的灯市,握住霍延的手,低声道:“已经七年了。”

    他用七年的时间,通过各种方式革新百姓的观念,而今时机已至。

    霍延目光从楼茝身上掠过,回握住他:“这次破除,日后阿茝的阻力便会小上许多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你懂我。”

    楼喻含笑望着他,眸中似有银河坠落,璀璨绝伦。

    霍延低首蹭他鼻尖,轻柔而坚定道:

    “这盛世,终将如你所愿。”

    昭庆七年正月十六,楼喻颁布圣旨,在全国范围内废除休妻制,同时允许女子参与科举考试,入朝为官。

    休妻制正式退出历史长河,女子参政也将开始它漫长而艰辛的发展之路。

    到底是昙花一现,还是世代绵延,谁也无法断定。

    楼喻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。

    一切都将交由时间证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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